熊猫金币设计师访谈录

　　陈坚篇：熊猫金币获得国际大奖，为国家争光
　　第一部分 熊猫金币诞生记
　　如何完美而且精确地在金银纪念币上表现出熊猫黑白两色的关系，探索的过程是很艰苦的。中国早期熊猫金币的“凹刻法”，是国外的先进经验和国内的传统工艺共同促成的。
　　问：您是中国第一套熊猫金币的设计者，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到这个设计任务的？
　　陈：那是1981年的时候，上海造币厂(上海造币有限公司的前身)接到造币局的通知，准备要做熊猫金币。当时厂里觉得很突然，怎么设计和铸造熊猫金币也没有任何准备因为时间比较仓促，我们一线设计人员在没有去过国外考察、也没有去实地采风的情况下即创造性地开始了工作。
　　问：收藏者很感兴趣，熊猫金币到底是在一种什么环境下诞生的？
　　陈：当时厂部组织了十位设计人员，大家开始埋头画，规定在一个时间段内每人交最满意的一幅设计作品。然后送交厂部，初步议论后送到造币局。熊猫的形象，人们是太熟悉了，反而使熊猫金币的设计增加了难度。当时画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要求，就完全按照设计师自己的风格，有的完全卡通化，有的像商品商标的风格，有的完全移植照片上的写真形象，风格非常多样。
　　我当时画的设计稿，熊猫保持坐姿，头略抬，手上拿着竹子，好象在跟观众问好，熊猫的视线跟观众的视线是迎合的，好象在跟人们亲切地说，“你好”。怎么安排表现手法呢？太写实没有美感，变形太过又缺乏真实性。如何在写实的基础上表现得生动一点，写实和卡通风格相结合是最佳的选择。可能因为这幅设计稿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集中表现出熊猫在人们心目中既定的审美形象，最后造币局通过反复推敲，最后选定了这幅“熊猫吃竹图”作为82版熊猫金币的基本图案(附图)。
　　问：在82版熊猫金币的工艺处理时，当时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陈：熊猫天赋的黑白两色以及皮毛柔和的质感，是当时铸币工艺处理上的最大难点。如何用铸币工艺完美而且精确地在纪念币上表现出熊猫黑白两色的关系，当时设计人员进行了艰苦的探索过程。
　　一开始的设想是熊猫黑毛的部分完全粗化，白毛的部分完全细化，用粗细来区分黑与白，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我们就不断的提出设想，然后再次推翻，然后再提出。偶然间，我们几个设计人员在欣赏、研究国外的精制纪念币，发现英国的币，也就是所谓精制币，底面是非常亮的镜面，而浮雕部分是喷砂的，有一次突然发觉底面的镜面在某一种光线下发黑了，突然间恍然大悟。
　　同时我们也想到，在中国最传统的石窟造像里，也有一种将形象的某些凸出部分进行凹雕的处理，由于光线的反差也有颜色更深沉而产生浮凸的效果。国外的先进经验和国内的传统工艺共同启迪了我们。
　　但是落实到熊猫金币上怎么做，又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把熊猫的四肢、眼、耳等需要做成黑色的部分凹刻下去跟底面一样平，然后进行特殊的抛光磨亮，造成镜面效果，正面看是黄金或白银的本色，侧面光线下就呈现出黑色的效果。对熊猫的其余部分进行浮雕喷砂处理，这部分无法吸光，就呈现出黄金的本色。总结地说，就是镜面抛光与喷砂凝霜，两种工艺结合，这样既有强烈的黑白对比感，同时又产生了柔和的皮毛质感，使熊猫的形象饱满生动。
　　考虑成熟了，我就搞了一个石膏模，拿吴作人的一幅画做了一个大胆的试验，车间的师傅按照这个处理来做，只实验一次，效果就很成功。中国早期熊猫金币的“以凹作凸”就这样成形了。凹刻法定位其实是从工艺需要配合的独特雕刻手法，我们在做熊猫金币的设计时必须考虑工艺，再去想用什么雕刻表现手法来表现。
　　问：83年版熊猫金币在设计上，和82版熊猫金币最大的不同在什么地方？
　　陈：82年版熊猫金币出来以后反响很大，所以就决定继续做83年版熊猫金币。构思83版熊猫金币之前，我们就去了上海动物园现场采风，对熊猫反复观察，写生绘画，掌握熊猫的生理、生活特性。设计的时候要特别表现熊猫文静的外表、好动的性格、娇憨的动作、温顺中略透野气的形象，要很生动，仿佛生活在熊猫币里一样。
　　83年版熊猫金币图案选择了熊猫在竹林间行走的动态，在形象、结构上处理得更美更活泼。而且在底部增加了一个“灰面”，使熊猫的黑白关系显得更加突出、明朗。我还特别在熊猫形体轮廓上加了一条线，用中国传统木刻创造的刀法技巧加以处理，突出熊猫的整体轮廓，视觉上更精确。熊猫毛发的雕刻也用更加细密的线来表现，突出毛发部分的实体感觉，取得了比较满意的效果。83年版熊猫金币里的熊猫形象不仅具有立体感，而且生动，富于变化。
　　第二部分 没有面值的82版和“偷”加了星光的83版
　　82版熊猫金币虽然是国家认可的法定货币，但它没有面值，反而有收藏者认为没有面值的熊猫金币更有价值，而83年版熊猫金币上“偷”加的星光图案，东西方不同文化对它理解产生很大差异，这可能也是早期熊猫币里比较有意思的两个现象吧。
　　问：1982年版熊猫金币是试制币，很多收藏者对于它为什么没有面值，一直有很大的疑问？
　　陈：这也是别人问我最多的问题。币当然应该有面值，没有面值就变成章了，中国的金银币是代表国家的法定货币啊。
　　根据我的回忆，82版熊猫金币最早的初稿上其实标了面值，因为我们做过建国三十周年纪念金币和国际儿童年纪念金银币，也都有面值，熊猫币当然也应该有面值。当时82版金币的四个品种(编者注：1盎司、1/2盎司、1/4盎司、1/10盎司)，面值都已经刻在了石膏模型上，最后定稿的时候还是拿下了。
　　面值怎么定，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建国30周年纪念金币的面值定了400元，当时金价下跌，就出现收藏者把这套币拿到银行来兑现的问题。当时没有经验，也不知道面值的标准到底应该怎么定。当时南非福格林金币已经出现了，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无面值，因为它是法偿货币，在其正反面均没有纪录面值，这样做是为了强调每一枚金币的价值是与它们所含纯金的价值紧密相连的。既然南非福格林金币不标面值也是法定货币，总行领导就拍板按照南非的办法做。
　　但是82版熊猫金币还是国家认可的法定货币，反而后面有收藏者认为没有面值的熊猫金币更有价值，这也是熊猫币收藏里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因为后面的熊猫币都有面值了，82版熊猫金币反而“物以稀为贵”了。
　　问：设计83年版熊猫金币时，有没有特别让您难忘的故事？
　　陈：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你仔细观察83年版熊猫金币，你会发现上面有两个小的星光图案。最初图稿上，币面上方全是英文字母，后来设计图稿画完以后，审查环节觉得画面太复杂，就放弃了英文字母，改用中文。但是我在做石膏模型的过程感觉画面太空，就“偷”加了这两个星光图案。
　　当时审查环节也没有现在也没这么严格，样品已经出来了，送到了造币局，审查的时候突然发觉和设计图稿有了差异，但是因为当时着急要把样币送到美国熊猫公司，给海外经销商看样，所以就只能先把样品带去。没想到海外经销商觉得这个效果特别好，这个星光类似国外的十字架，有祈福、平安，与上帝同在的意思，结果海外市场销售真的特别好。我的初衷是闪光的星星，结果被海外理解成十字架，这可能也是东西方不同文化差异反映在熊猫金币上的一个特殊现象吧。
　　问：后来设计的熊猫金币，还有没有让您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
　　陈：后面设计87年版熊猫金币的时候考虑到熊猫的坐姿也做过，走姿也做过，玩耍的姿态也做过了，就想设计出点新意，画一个低头饮水的姿态。但是想画水纹就是画不好，熊猫低头饮水时它的头怎么一个倾斜角度，怎么安排都不自然。所以86年去了四川卧龙基地和九寨沟进行现场实地采风，拍了很多照片，终于找到了灵感，才做出你们看到的那个姿态了，水纹也用更加装饰风格的线条来处理， 效果比较理想。
　　第三部分 熊猫金币获得国际大奖，为国家争光
　　为国家争光，为国家创外汇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情。改革开放，中国开始在国际上展现出国家形象是83年版熊猫金币获奖的最大原因。不断地求新求变，是熊猫币最大的魅力。
　　问：1985年，在美国举行的“国际年度硬币比赛”中，您设计的83年版熊猫金币荣膺“最佳金币奖”，博得一片赞叹声。美国《新闻周刊》载文称赞83年版熊猫金币“确实富有魅力，人们已经成了它的狂热追求者”。在1986年的全国工艺美术品百花奖评比中，83年版熊猫金币又获得了百花奖中的“金杯奖”。作为它的设计者，感觉如何？
　　陈：为国家争光，为国家创外汇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情。改革开放，中国开始在国际上展现出国家形象是83年版熊猫金币获奖的最大原因。当时我们在上海造币厂，除了给分币改改年号，后来做毛泽东像章，基本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改革开放，经济活跃了，我们也有了新的领域可以探索。熊猫金币，改变了我们这一代设计师的命运。我还记得当年是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带回了熊猫金币奖状，现在还留在档案库里。
　　问：您觉得这套熊猫金币获得大奖的专业原因是什么？
　　陈：我觉得获奖的两个原因，第一，熊猫象征着友谊，和平，它的形象特别好，全世界都喜欢和欢迎熊猫的形象；第二，“凹刻法”是中国造币人独创的，这个工艺很新颖，让世界造币业眼前一亮。
　　熊猫金币在世界上一露脸就受到巨大欢迎，不是无缘无故的。首先，它的图案除了2001、2002年，每年的图案都在变化；第二，国际上其他投资币都是采用全喷砂，工艺相对比较简单的普制币，而我们用精制币的工艺要求来做熊猫普制金币，工艺处理上既有有镜面抛光也有喷砂凝霜的，工艺处理非常繁琐，视觉效果自然更精美；第三，不仅是图案，我们的工艺也在不断进步，早期是镜面抛光，喷砂凝霜，而现在用反喷砂工艺，过去是镜面抛光来表现熊猫的黑毛部分，现在是反喷砂来表现熊猫的黑毛效果，效果一样，但是艺术上的呈现更加丰富多彩。不断地求新求变，是熊猫金币最大的魅力。
　　第四部分 影响我一生的熊猫情结
　　凡是参与过熊猫金币发展历程的人，都会对熊猫和熊猫金币有一种特殊情结。
　　问：设计了这么多的熊猫，您个人是不是特别喜爱熊猫？
　　陈：凡是参与过熊猫金币发展历程的人，都会对熊猫和熊猫金银币有一种特殊情结。我比较遗憾的是朱纯德老师，他把一生的精力放在熊猫金币这个事业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惜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了。我们一定不能而且要永远记得他为熊猫金币所作出的一切。
　　对我本人来说，当然很喜爱熊猫，我是因为喜欢它，才能设计出这么多熊猫金币。设计的时候我很愉悦，每次创作都能保持很兴奋的状态。即使在过程中有过很多挫折和困难，但是因为真的爱熊猫和熊猫金币，再多的困难都可以迎难而上，无所畏惧。
　　到现在，我已经参与钱币设计五十年了。退休后有时间了，就彻底把熊猫情结展现了出来。把自己收藏的小规格熊猫金币，不管品相好不好，当成拓片素材，放在自己闲暇时的画作上，为自己的晚年生活创造了很多乐趣。
　　我还发现了一个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金币图录上的熊猫金币拍摄效果都不好，因为拍摄的人不了解熊猫金币的特性，按照一般金币的效果来拍，把熊猫的黑白部分或者没有拍出来，或者拍反了，这真的是一个大大的遗憾。这是熊猫金币最大的特点，如果了解它的人去拍，完全可以体现出来这种黑与白的效果。记得拍熊猫金币时一定要用侧光，把黑的部分表现出来。
　　问：作为设计熊猫金币的先驱之一，您有什么想对现在的设计师说的话么？
　　陈：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新一代的设计师比我们要有想法、有作为。
　　我有一个经验可以提供给大家，要设计好熊猫金银币，一定要多去现场采风，对熊猫反复观察，写生绘画，掌握熊猫的生理、生活特性，这样设计出来的熊猫币，既是真实的，也是生动的。
　　记者：遥石(文中仅为设计师个人观点，并已经设计师本人确认)
　　陈坚简介
　　陈坚，字文龙，现任中国钱币学会会员、上海钱币学会理事、上海工艺美术学会大铜章艺术专委会顾问、徐悲鸿艺术研究协会画师。1941年出生于浙江绍兴，1962年从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同年进入上海造币厂(现改名为上海造币有限公司)，后被评为高级工艺美术师。
　　中国人民银行于1979年发行的首套贵金属纪念币――“国际儿童年”(儿童浇花图)金银币，就是陈坚亲自设计的，自发行以来得到了众多集藏爱好者们的广泛好评与赞誉。直到今天，“国际儿童年”(儿童浇花图)金银币，依然是钱币市场众多收藏投资者们追捧的精品。陈坚于1983年设计的83版“熊猫”金币，更是获得了1985年度的“世界最佳金币”大奖，该项大奖的获得，标志着中国现代贵金属纪念币的设计水平，不仅得到了国际评委们的广泛认同，也受到了世界各国钱币收藏爱好者的首肯，更为中国的钱币设计在世界上确立了应有的地位。
　　陈坚在从事中国现代纪念币章设计工作的30年里，共参与设计、雕刻金银纪念币、流通纪念币及大铜章共300余种，其中有“建国30周年”纪念金币、“国际儿童年”金银币、“熊猫”金币、“中国杰出历史人物”金银币及奥运会、亚运会、黄河文化、希望工程、世界女子足球赛等金银纪念币及流通纪念币。设计的纪念大铜章有“世界著名画家”系列、“百年冰心”、“陆游、唐琬”、“徐渭”等……。
　　此外，陈坚还参与了《中国现代纪念币》、《中国当代大铜章》、《中外大铜章收藏与鉴赏》等钱币图册的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