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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图与平安春信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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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之水
绘画中,有所谓“画中画”一类。五代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即此中隽品。画面前景是南唐中主李璟与其弟下棋的情状;背景乃一架大屏风,屏风上一幅醉酒图,而屏风画中又有一架小屏,屏上清清远远一幅山水。略袭此意者,有元人刘贯道的《消夏图卷》,不过二者的构图虽然极相近,却各有笔墨风致,运思与布置,原在其次。
“画中画”再翻出一层巧思,便有了“二我图”。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一幅宋人册页是一例。画面中心一屏一榻,榻上坐一士,头著巾下系裙,左手持书卷,右膝素足横置榻上。旁边一童子,手持注子,正向盏中注酒。酒盏边,果盘之外,又设砚台一方。榻后一架大屏风,绘一幅汀洲芦雁图。屏风的一边,悬了一轴人物,却是此图主人公的写真,“二我”一高一低,略取颜面相向之势,而神情如一。这幅册页曾经清宫收藏,上面钤了“乾隆御览之宝”的印记。乾隆大约很欣赏这一点文人雅趣,于是命宫廷画家绘制相似的作品,只是把画面中心人物由文士改作方巾道袍的帝王,而成为《弘历鉴古图》。当然素足是不可以了,虽坐姿未变,但足却不露声色悄然掩上。又把宋画中点缀的带有时代特征的各色器具,一一易作清宫收藏的古物,以足“鉴古”之意。如宋画中,榻的一边,有一个风翻荷叶为座、仰莲为托的风炉,原是宋元时代烹茶煎汤的器具,《鉴古图》则改画为清宫收藏的一件新莽嘉量。宋画中的经瓶、经瓶架,纱罩下饮茶用的托盏,也易作玉璧和青铜觚。宋画里的榻上凭几在《鉴古图》中易作一柄如意。又屏风画易作“四王”风格的山水,细微如砚台,也改画作别具鉴赏之趣的瓦砚。屏风边添画的一件宣德青花梵文出戟罐,更是清宫收藏中的精品。乖巧而机敏的画家并且略略调整了画面的视角,——把宋画的平视变作微微的仰视,虽一改士人的潇洒风流为宫廷的堂皇富丽,但到底合文人雅趣与帝王尊严于一图,创意无多,却难得处处苦心。乾隆题词“是一是二,不即不离;儒可墨可,何虑何思”,乃欣欣然揭出“二我”之意。
不过这一幅“二我”,尚只是同时之“二我”,故宫博物院藏郎世宁作《平安春信图》,则是不同时期的“二我”。图绘湖石、梅花,修竹三五,竹边赏梅的两个人,身著直裰,虽一长一少,但颜容逼肖。乾隆在画上题道:“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入室皤然者,不知此是谁。”题诗之年为壬寅春,即乾隆四十七年,这时候郎世宁早已去世,那么此是补题。所谓“皤然者”,正是题诗之际的乾隆。不过奇怪的是,人们谈到这幅画的时候却总以为画中的年长者为雍正,年少者为乾隆(近日出版的《紫禁城》第七期讨论此图,仍作如是说),实大谬不然。《平安春信图》不仅有乾隆题诗,且加盖“古稀天子”、“太上皇帝之宝”等印,若画面上果然有雍正,则可谓“大逆不道”。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其实题画诗已用浅近的语言说得明明白白,——“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即图中所绘正是乾隆本人,不过是“二我图”的画法,而将同时之“二我”拉开一段时间的距离,为这一幅属意平常的吉祥图平添一点戏剧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