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借条忆赵丹：论画非常内行

　　我至今手里还有一张赵丹落款时间为“1975年4月28日”的借款条，那年我才13岁。
　　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我们相差足足四十七岁。
　　赵丹的名字，妇孺皆知，但是上海中国画院一级画师富华的名字，知者不多，其实他是赵丹晚年最要好的朋友，而我就是通过富华认识赵丹的。
　　富华是上海中国画院创办人之一，“文革”中在“五七”干校与赵丹认识。大概是1974年，形势好像松了点，赵丹周末常来富华家喝酒。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是个下午，他眯起眼睛看看我，对富华说，哪里觅来的这个小鬼？牢靠吗？富华对他挤挤眼睛，说，没问题。于是赵丹常常叫我去拷酒买烟买花生米。他的口袋里基本没有钱，大都是富华付钱。除了绿豆烧、玉液香酒之外，他们最常喝的就是“熊猫牌”乙级大曲。
　　喝了酒，就论画，我很吃惊，赵丹论画非常内行，动起手来的丹青功夫，富华都称赞，后来我才知道，赵丹自幼研习字画，十岁左右，就能为城里店家写斗方匾额，“童子功”很是了得，1931年入上海“美专”研习中国画，师从大师级的人物黄宾虹、潘天寿习画山水，拍电影是后来的事。
　　阿丹酒量好，富华也不差，杯盏交错之间聊得最多的还是画，谁跟赵丹聊电影，他就生气：我不是演员，是画家！
　　一日，赵丹说，弄几只鸡“下酒”。不要老是母鸡，换只公的吧。富华呵呵笑着展开了纸，画了一只黑色的大公鸡，赵丹说，黑毛鸡，香！说着顺手添了两个鹅黄色的鸡雏。又一日，赵丹说，画条大鳜鱼换换口味，富华说，鳜鱼一大肉就老，你这条只好做糖醋松鼠鳜鱼，俺画条小的嫩的吧。清蒸蒸。于是赵丹题曰：阿丹画大鱼，富华画小鱼。
　　古人汉书下酒，他俩画鱼下酒，花生米咂咂，常常乐得跟孩子似地。但赵丹开心之余常有戚容，听他的意思，不但社会对他不公，似乎家里也因为经济拮据而对他“卡”得紧，卡得一代影帝常常向朋友举贷，富华是他主要的赈济人，时不时三元二元地周济他，但阿丹是吃惯用惯的人，抽烟要抽“牡丹”，点心要吃“生煎”，黄酒要喝善酿，咖啡最好“巴西”，所以经常入不敷出，但他信誉很好，有借必还，哪怕举新还旧，也决不失信。
　　1975年4月的一天，他把我叫过去，给我一张纸条和二元钱，要我送往襄阳南路某号，我把钱送到了，纸条却忘了给对方，多年后重新发现，纸条上是这样写的——
　　潘奔同志：
　　今奉还所借二元，谢谢！
　　近日干校学习劳动皆较紧张，我亦时时系念与我兄同窗之雅！待他日得闲，允趋府晋谒聆教！不多赘述此致健康！
　　弟 阿丹1975年4月28日
　　我至今才知道“潘奔”原是海燕厂导演，赵丹同事，在干校，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三十多年过去了。斯人已去，纸亦憔悴。阿丹，你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