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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云南寻陨石:有人为一夜暴富 有人想治愈癌症

来源/作者:网络 |


  (原标题:镜相|寻陨香格里拉)
  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实习生 王倩 陈瑜思
  10月15日下午3点。在金沙江畔川滇两省交界处的一间网吧里,四五个藏民正沉浸于一场网络夺宝游戏。
  网吧一共有32台电脑,但从来没有满座过。顶着一头乱发的年轻网管从折叠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给来客登记,每小时收费4元。
  刘杰文一行是网吧里少见的汉族客人。他们围在一台电脑旁,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刘杰文操纵鼠标,把谷歌地图上的墨绿色山脉放大或缩小,“从这里到这里”,牟建华突然用手指划过屏幕,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同伴赵兴则一言不发,双臂环抱在胸前若有所思。
  他们在找陨石。陨石是10月4日中秋节光临云南的,当晚8点,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它拖着耀眼的光亮砸向香格里拉的高山峻岭,不久云南上空乌云骤聚,赏月无望。
  坊间传言这块被目击的中秋陨石价值连城,“一克至少能卖两万”,人们各怀心思要找到它。
  “哇,你们都是来寻宝的啊!”藏民洛绒土麦被三人的讨论吸引住,从夺宝游戏中抽出身来,“明天我们也去找,既然你们来了,说明还有啊”。

刘杰文在谷歌地图上画出的陨石下落范围。 受访者供图

刘杰文在谷歌地图上画出的陨石下落范围。 受访者供图   [一]
  奔子栏镇是经过走访排查锁定的陨石可能降落点。它位于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德钦县东南部,与四川得荣县瓦卡镇隔金沙江相望。
  从网吧出来,步行五分钟就能跨过金沙江进入四川。这里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从河谷升至最高海拔达6000米的高山冰川,地形复杂,气候也变幻莫测,河谷气温可达11-29℃, 高山则为零下10℃至20℃。
  奔子栏和瓦卡的居民大都是藏民,也有小部分外来打工的汉族。镇子很小,河谷干热的风迎面扑来,两侧黄褐色的、寸草不生的山体间,白色房子镶嵌其中,十分显眼。
  在这间小镇网吧里,越来越多的藏民站起来伸着脖子听刘杰文一行的讨论。在藏民眼中,这块天上掉下来的石头一定是好东西,找来摆在家里或者供奉在寺庙都是不错的。
  仅有16户人家的吉迪村,二十多个村民放弃了每日的劳作,跑到附近的山里找陨石,这让村长白志终感到担忧。白志终是村里唯一目击陨石“飞”过的人,当时他正从香格里拉石灰厂开车回家,远处突然闪过一道亮如车灯的白光,又有一道像炉火似的红光划过。但这位目击者并不认为陨石能找到,他也不赞成村民们去找。



  10月12日,下雨之后,奔子栏镇山间的小村庄,有藏民感觉到屋子地震。文中除署名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图
  当地藏民生长于山间,长年供奉神山,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长相相似的山。洛绒土麦曾带着七八个藏民上山连续找了三天,却一无所获,期间他陆续碰到好几个寻陨团队,不由感叹“都是做梦啊!”
  洛绒土麦不认识陨石,看到稀奇的石头就捡回来。他忍不住问刘杰文:“是白天好找,还是晚上好找,晚上会发光吗?”
  陨石是地球之外的天体坠落的碎片,它们绝大多数来自于木星和火星之间的小行星,少数来自月球和火星,记录了宇宙里发生的历史事件,是人类探索外太空秘密的“价廉物美”的科学样品。
  但要找到它们并不容易。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已逝研究员王思潮曾说,尽管全世界每年坠落500g以上的陨石有500次,但能找到的新陨石大概只有10次,很多陨石都掉到了大海、山区和沙漠里。
  如何一眼分辨出陨石呢?“黑黑的,有磁性,有些锈,重”,这是大多数陨石爱好者的辨识方法,为此有人随身带着小磁铁来验证。但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徐伟彪说,这只是表象,如果没有经验,很容易会被误导。
  [二]
  网吧里的三人没能敲定陨石的精确落点。刘杰文感到有点无力,他双手抱着后脑,往椅背上一仰,喃喃自语:“这么不靠谱的事儿。”
  刘杰文是意外介入这场寻陨行动的。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藏地作家,一个是山货贩子。作家是他的人生理想,做山货贩子可以养活他和家人。他在奔子栏镇有一块两三亩大的山货基地,写作之余,开车到分散在山间的藏民家收山货。
  中秋节那晚,他原本在德钦县和朋友们喝酒庆中秋。守在山货基地的弟弟给他打来电话,形容基地顶上飞过一轮“大月亮”,椭圆形的,像大梭子,发出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白光亮如白昼,村民都以为地震了,紧张地跑出来看。此时,他加的山货微信群里也炸开了锅。
  第二天有人告诉他,陨石落在了山货基地背后。

10月13日,刘杰文爬了两个小时到山上寻找陨石,从山上往下看,山势陡峭。

10月13日,刘杰文爬了两个小时到山上寻找陨石,从山上往下看,山势陡峭。   NASA近地小行星研究中心数据库公布的卫星观测结果显示,这场发生在北京时间10月4日晚20时7分的小行星撞击事件,撞击点位于香格里拉县城西北40公里处,北纬28.1度,东经99.4度。爆炸当量相当于540吨TNT。小行星相对地球的速度为14.6千米/秒,空爆高度只有37公里,很可能有未燃尽的陨石落到地面。
  陨石爱好者称它为“目击陨石”,坠落在中秋之夜也让它显得富有寓意。很快,电商平台上出现了高价兜售的“香格里拉陨石”;接着一家名为“中国科学探险协会陨石科学考察专业委员会”的民间机构,在10月10日借由媒体发出以1万元/克的价格收购香格里拉陨石的悬赏令;香格里拉的本地人开始自发搜寻,陨石猎人、天文爱好者、陨石商贩也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刘杰文是陨石的门外汉。不过他有在地优势:当地山势险峻,或者无路可通,或者只有“之”字形如刀刻般的陡峭山路,刘杰文熟悉路况,也熟识山民,耳目灵通。
  1982年出生的刘杰文是江西高安人,曾在上海当了8年的工程师。他是很多人眼里的文青,留过长发,拍过裸照,爬过雪山,做过很多“疯狂”的事。
  四五年前,他辞掉工作,来到滇藏交界处的梅里雪山建小木屋,打算写个荒野故事,没想到50多天后,建成的木屋被拆掉了。机缘巧合,他跟藏民一起上山采松茸,一天赚了30万元,这让他在生活和梦想间找到了支点。他就在德钦县买下山间的一处老宅,爬山探险,长居于此。
  好奇心驱使他去找陨石。凭借有限的天文知识找了几天后,刘杰文在微信公号上发了一篇文章分享寻陨经历——当时他是唯一公开宣布寻找香格里拉陨石的人。




  10月13日下午,刘杰文(右一)带着弟弟和摄影师用航拍勘察基地一带有没有陨石下落痕迹。
  接着,各方寻陨者来联系他;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微信上声称给他做“专业指导”;朋友们也纷纷催他,“别卖核桃了,赶紧去找石头!石头比核桃有价值,核桃年年有,陨石千年难遇”。
  但天外之物进入地球后是怎样的运行轨迹,谁也不清楚。徐伟彪说,尚不存在这样的研究。在吉林的一次陨石事件中,科学家通过已经找到的陨石落点反推了陨石的下落轨迹,但过去的运行轨迹对当下不具有参考性,只能通过走访寻找。
  当刘杰文找到第八天时,外界不时传来发现陨石的消息,但都没有被证实。在一些与陨石相关的QQ交流群里,有群主发“注意不要暴露已经找到的信息”后又迅速撤回。而大部分寻陨者跟刘杰文联系获取信息后,就不再搭理他。
  [三]
  第一个找上刘杰文的广东陨石商人梁飞。
  10月13日晚上。梁飞拍着刘杰文的肩膀喊“刘文杰刘文杰,终于见到你了!”他神秘地指向夜空,表示已经知道陨落地点了,“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被叫错名字的刘杰文有点懵,他原本期待跟梁飞交流自己的信息,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需要他提供信息。“天上不会掉馅饼啊,但现在会了!”梁飞压低声音,指着所有人说,“你们都去,每个人都能找到!现在已经卖到十万元一克了。”
  梁飞是个44岁的中年男人。他打扮入时,戴着眼镜,梳着油光的大背头,露出轮廓分明的脸。他站在屋子中央,手指夹香烟,说话因激动急促显得不利索。
  梁飞自称是“真正的追星族,满世界找星星的人。”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称自己在新疆、内蒙古、东南亚、西北非……都追过星。
  他随身带了一个红头文件,自称是中国观赏石协会陨石专业委员会的会员,受委员会指派而来。据他和另一个成员介绍,该组织是由陨石爱好者组成的民间协会,去年3月成立,微信群有成员153人。一年会员要交会费500元,交5万元可以当会长,3万元可以当副会长,6000元可以当理事。
  “我是冲着主体来的,不会小,它撞山了,发着红光。”他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手指一拉,放大,那是网友拍摄上传的视频截图,梁飞用手指猛戳手机屏幕,说,“看见没有?红光,天都亮了,这就是撞击点”。
  刘杰文凑过去想看清楚点,梁飞却收了手机,捏了捏刘杰文的膝盖,轻声说“等下再说”。刘杰文想弄清楚梁飞是如何推算出来的。但梁飞又捏了一下他的膝盖。
  瓦卡镇地面海拔不足2000米,梁飞第一次来,已经有轻微高原反应。他不敢进山,一直推延进山日期,也每天都在改变对陨石落点的推论。
  梁飞住在藏民邓珠开在瓦卡镇的酒店里。邓珠的好友叫格桑,梁飞住进来后找到邓珠和格桑带他爬山。他把两人拉到刘杰文身边,摁着坐下,“这都是星友,藏族星友。”



  10月13日晚上,梁飞(右一)给刘杰文(右四)和藏民邓珠(右三)、格桑(右二)形容陨石如何下落。
  [四]
  牟建华这天晚上也在奔子栏镇等刘杰文,他开门见山地说,要加入刘杰文的团队。
  35岁的牟建华身形高大,体型较胖,眼睛小小的。他耗上了刘杰文,爬上他的车,主动改口叫“队长”,强调自己“服从组织安排”。
  这位新队友坐在车上,手扶着草帽,用浓重的东北话说:“我们主要是找陨石的。但不是只找陨石,不能白上山,要找点奇石。”

10月14日下午,刘杰文(右三)和牟建华(右一)向谷弄布村村民了解情况。

10月14日下午,刘杰文(右三)和牟建华(右一)向谷弄布村村民了解情况。   牟建华在奔子栏已经独自待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他沿着NASA定位的坐标一路走访村民,划出了自认为的陨落范围,有好几个方向,但范围很大,都处于层峦叠嶂中。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进山找陨石,就是“找死”,原本他叫了个朋友同行,但在机场被放了鸽子。
  “放大镜你们有吗?”向来谨小慎微的牟建华对人生的第一次大冒险感到兴奋。“要放大镜干嘛?”刘杰文问。“放大镜看石头啊,看里面的纹路”。
  牟建华在得知“中秋陨石”消息的第二天就从辽宁本溪坐车到沈阳,又从沈阳坐飞机到香格里拉。他在包里装了一个指南针,一个放大镜,一把绳子,还有一件他过去在钢铁工厂穿过的蓝色工作服。他没见过真正的陨石,就在手机里存了一堆下载自“中国陨石网”的照片。
  牟建华读书的时候,有夫妻离婚后没人管的孩子拉帮结伙欺负人,他是被霸凌的对象,从五年级持续到初中毕业。
  24岁前,他活在噩梦中,母亲常发现他在睡梦中大喊大叫,不住踹墙。他从不向父母吐露心事,印象中,没什么文化的父亲害怕惹事。
  父亲一生在本溪钢铁厂工作,从最底层的工人做起,一步步努力往上,直到可以看懂图纸,但看懂图纸也当不成工程师,因为工程师需要文凭。
  牟建华初中毕业后,想学计算机,但是父母觉得没用,就让他去学厨师,告诉他人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吃饭。
  牟建华不是干厨师的料,父亲让他也进了钢铁厂,跟自己一样学看图纸。在那个年代,本溪钢铁厂是本溪人最向往的地方,热度类似于如今的公务员。但牟建华不喜欢,他干了7年,也没学会看图纸。
  钢铁厂效益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厂里连工资也发不出,牟建华就辞职了。
  他辞职时29岁,想做计算机相关的工作,但苦于缺少工作经验,一直找不到。他跑到北京的街头发传单,在北五环外拆迁的地块找到一间破的透风的小房间住,再后来又跑到大连卖保险。
  始终不认同他志向的父亲去年患了癌症。牟建华不得不辞去工作,回家照顾他,原本不富裕的家也入不敷出,欠下外债。
  在找陨石这件事上,父子俩再次爆发分歧:老人脾气犟,着急上火极力反对,但牟建华坚持要来。
  在他看来,这是一根救命稻草。他要找到陨石,还钱,给父亲看病。
  [五]
  三人相聚的次日,刘杰文带着牟建华、梁飞在网吧讨论陨石的落点,现场各执一词。
  梁飞主张陨石下落发生了两次空爆,空爆点依次是从东往西,而刘杰文觉得应该是从西往东。梁飞不管,坚持让刘杰文在电脑上划定自己确定的范围。
  “你就这么确定,大哥?”刘杰文边滑动鼠标边问。他习惯在作出一个推论后,对身边人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不是这样,还有别的情况?
  “哈哈哎,经验!”梁飞喝了口水大笑。刘杰文和牟建华都没理解对方的依据在哪里。
  三人网吧会议的当天夜晚,他们的第四位队友赵兴刚从南宁抵达香格里拉,赵兴手机赌博赢了1万多元,“好运气”让他对接下来的“旅行”期待不已。
  赵兴是广西南宁的药材商人。他个头不高,黑色皮鞋擦得锃亮,10月15日上午,作为第三位来客与刘杰文汇合——赵兴不是他的真名,他特别要求写他时用这个化名。
  这位新的造访者带来了一架望远镜和一张香格里拉地图。他摊开这张找不到比例尺的地图,放在宾馆房间的床上。
  “这是一个获取成功改变命运的捷径!挣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否则父母和老婆都看不起你!”赵兴卷起袖子,如同发表一个伟大的宣言。
  为进山寻陨石,他特意准备了一瓶药酒,声称此酒既壮阳又滋阴,“在山上冷的时候,我们每人喝一口就暖了”。
  牟建华听着这席话,脸色泛红,激动地抖着腿说:“这事不犯法”。刘杰文则坐在对面不置可否地望着他们——他并不妄想一夜暴富。他信仰的成功学是,一步一个脚印改变命运,如同开着小车去村里挨家收山货。
  赵兴则不是。他1980年生于广西农村的七口之家,因为穷,童年在寻找食物中度过:抓鱼,打鸟,捉泥鳅、蛇和老鼠。老鼠跟辣椒大蒜爆炒对赵兴来说是最好的美味。
  他16岁进社会,贩卖水果,装一车回来,一看,上面是好的,下面都是坏的。
  他更愿意跟老人交朋友,读《孙子兵法》、《厚黑学》、《心理学》、《犹太经商学》和《毛泽东语集》,希望在世上不被人害。
  他经商赚了些钱,也沾上赌博,天天打麻将,2006年的一个晚上输了十万。妻子打包行李走了,半个月后两人离婚。
  母亲骂他,但没什么用。他自称成长过程中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爱,父母天天干农活,顾不上他。他跟父亲两三年说不上一句话。
  赵兴的兄弟姐妹都是老老实实工作生活的人,但他不是。他骨子里高傲,自知个子不高,长得不好看,只有钱才能给他安全感。
  “我做事都是以赌徒的心理来衡量的,就像找陨石一样,投机冒险我也要做。为什么?因为它快,是捷径。(否则)像我们这样的人,要多少年才能挣到几百万?”
  [六]
  和赵兴同一天见刘杰文的还有胡银河。他跟梁飞原本同在一家叫“中国观赏石协会陨石专业委员会”的组织,因为在微信群发言引起众人不满,便退出了。
  胡银河原名叫胡银余,40岁,因为痴迷外太空,改名银河。他是浙江温州人,在广东经商。但与梁飞不同,胡银河从不卖陨石,只收藏,自称家中已经摆了上千块,最贵的一块花了百万元。
  出发之前,胡银河在家附近寻找陨石磕掉了一颗牙齿。他不是专业的陨石猎人,才接触陨石一年多,出来找过几次,但都没找到。10月5号跟朋友来到香格里拉后,就一直没刮胡子,打算“蓄须明志”,直到找到陨石。
  这几天微信上经常有人给他发红包,让他“埋雷”,他没有理睬。“埋雷”意指拿一块真的陨石放在香格里拉,谎称找到了香格里拉陨石,借此来炒作卖出高价。
  有迹象表明有人这样操作了——一个女孩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发布附有GPS定位的陨石照片,声称已找到陨石,便从北京立刻来到坐标所在地,结果发现对方是个骗子。
  事实上,这种造假手法并不高明。徐伟彪说,有很多科学手段可以鉴别真伪。
  胡银河的加入带动了李雅。他们在一个陨石交流群里结识,前者每天在群里发图片和视频分享寻陨经历,李雅感觉他真诚可靠。
  在和胡银河并肩行动前,李雅已经独自在奔子栏待了两天,每天不是待在宾馆,就是在金沙江边的浅滩上拣拣石头。
  香格里拉那几天在下雨,“星友们”告诉李雅,雨后容易发生泥石流。在甘肃的男友也催她回去,而李雅正在宾馆纠结要不要进山,她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李雅原名叫李冬莲,但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有点“丧”。几年前,她到派出所改名,警察告诉她,过了18岁一般不能改。生活中,她用“李雅”这个名字示人。
  李雅是江西吉安人,现在跟男朋友住在甘肃武威。她是做玉石生意的“走商”,每年去全国各地参加展销会,其间接触到陨石,有了要成为猎星人的梦想,觉得神秘又浪漫。
  在得知此次陨石的消息后,她二话没说就买了火车票。为了省钱,她从武威坐车到兰州,再经过成都,攀枝花,转了四趟车,花费700元,两天半后到达香格里拉。
  李雅出发前加了寻陨的微信群,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已像个偏执狂一样,持续关注本群三天四晚。从来没有哪一个社会事件像此次的香格里拉猎陨这样让我如此热血沸腾地不眠不休。”
  [七]
  刘杰文已经十几天没回去做生意了。他的车天天在山里跑,山路泥泞不堪,一边是笔直的山体,一边是悬崖峭壁,中间的小道曲折且狭窄。
  藏民的小木屋坐落在山坡上,门锁着,门前堆着牛粪。遇到大货车小心翼翼地擦肩而过时,黑皮肤的藏民隔着窗户冲他喊:“找石头啊!”
  刘杰文的下巴有一抹山羊胡子,神态疲惫。他缩在冲锋衣里,不厌其烦地解释,从没想过要通过陨石赚钱,“一开始觉得好玩,但找了几天后,上瘾了,越来越想知道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
  像破案一般,刘杰文陷进去了。他脑子里每天都在画陨石的飞行轨迹,晚上分析到两三点,想象陨石可能在地球上砸了一个洞,烧到了森林。
  刘杰文从小对外太空充满好奇,以前买杂志,一看到带面具的外星人他就喊:“我要这个!就这个!”
  “我就不信找不着,我都分析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找不到!”沿着九曲回肠的山路,从裸露的山石到高山草甸,刘杰文穿越了七个自然带,走访了几十个村庄,行驶了两三千公里。
  最初哪里有陨石消息,刘杰文就往哪里去。听说有白光飞到了泥顶村附近的山背后,他马上打电话给在泥顶村过中秋的藏族朋友,朋友带着几个人去山上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找到。
  谷弄布村有村民家的墙体被震裂,被传是震感最强烈的村庄。刘杰文又跑去问,一位村民说中秋节晚上在院子里洗脸时,看到一个大火球飞过,相当亮,偏蓝色。大约两分钟后听到爆炸声,声音像飞机的隆隆声。
  似乎越来越多的线索汇聚起来,刘杰文起初是激动狂喜的,话说多了,嗓子都哑了。
  位于香格里拉西北部的巴拉格宗景区工作人员李婷那晚在酒店门口看到了一团足球大小的红色火球带着轰鸣声从头顶飞跃,她以为要砸向自己,赶紧抱头低下。十几秒后,火球不见了,所过之处,天空乌云密布,旋即下起雨。
  刘杰文认为这个信息很关键。他分析,红球后于白光,人眼看到空中的物体从头顶飞过时,方向最不容易出错。循着李婷所指的方向,刘杰文花了两天时间排查了周围所有的村落。最终将陨石主体下落的范围确定在巴拉格宗和木鲁村之间。
  那里是无人区,遍布雪山和森林,面积达100平方公里,海拔四五千米。峭壁笔直,车无法进入,只能徒手翻越。
  刘杰文去时,正值下雨,他犹豫很久,决定先去其他方向寻找陨石碎片。
  [八]
  10月15日晚上,人都聚齐了。
  众人跟着刘杰文再次来到网吧查看地图,一番讨论后的结果与刘此前的推论一致,他面色泛红,点起一根烟,说:“好,这次我一定要进巴拉格宗!”
  梁飞一直在玩手机。他在结论出来后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照,鼓动大家寻找陨石,尽管这个结论与他此前的推论并不一致。
  次日一早,这支寻陨队伍开了个碰头会。胡银河和刘杰文是队伍中仅有的有户外登山经验的人,而梁飞凭着“口才”成了大家眼中的“专家”。赵兴指着刘杰文、胡银河和梁飞,嚷着“你们三个人带队!”
  梁飞站起来,急吼吼地指着桌上一块观赏石强调:“不管谁找到陨石,先不要动,先定位,一动,一点科研价值都没有了”。
  尽管陨石的影子还没见,大家已经就陨石找到后如何分配、陨落地点如何保密进行了激烈讨论。他们主张共享陨石主体,随行的记者也应该有份。
  李雅是个执着较真的人。她曾在微信朋友圈大吐苦水,抱怨来时路上遇到的商家唯利是图:司机强行把他们拉到某处宾馆住宿;在饭店吃完饭上个厕所,有人坐在门口收钱。
  在陨石分配的事情上,李雅与其他人发生了分歧。她觉得要把分配细化,劳动和所得应成比例,对记者可以奖励,因为记者付出劳动没其他人多。
  她和赵兴、牟建华都认为每个人都要在行动之前签一份协议,写清如何分配陨石。梁飞、胡银河等人则满不在乎。胡银河瘫在沙发上,“我可以不要陨石,我来是寻找真相的,想知道我们从哪里来。”
  阳光穿透酒店的落地窗洒在每一个人身上,香烟缭绕,整整两小时的争论后,人被分成四个小组,准备次日进山。

10月16日一早,众人一起商讨寻陨事宜,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10月16日一早,众人一起商讨寻陨事宜,香烟一根接着一根。   此时,还有不少新寻陨者在来的路上:在广东卖窗帘的商人郑兆权因一次在山区订做窗帘,在路边小便偶然捡到一块黑石头,被鉴定是陨石,就走上了收藏陨石的路。
  50多岁的甘肃农场主人郑天成在自家农场附近的戈壁滩上捡到了“奇怪的石头”,被鉴定是陨石,就喜欢上了陨石。
  内蒙古的苗贵军三年前捡到了一块陨石,被命名为锡林陨石,从此结缘,开了陨石馆,常出来找陨石。但锡林陨石是他迄今为止找到的唯一一块陨石。
  陨石的所有权存在争议,物权法中规定的属于国家所有的自然资源中没有明文列举陨石,为此民间寻陨热情高涨。无论梁飞,还是胡银河,或是其他寻陨的人,身上都佩戴着各种陨石制成的饰品,手链,项链,手表。梁飞展示他腕上由陨石材料制作的黑色手表,胡银河的脖子上则挂着由几十颗大小类似、形状不一的陨石串成的项链。
  当晚八点,刘杰文一行又开了一次会。会议原本应围绕着如何进山,怎么进山讨论,但主题很快变成“如果找到陨石该怎么分配”,甚至延伸到如果陨石卖了钱,如何保管,是否要锁到银行密码箱,密码该由谁保管。
  对其他人争论的话题,刘杰文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夺宝战”。
  事实上,陨石的价值如何没有定论。目前市场上也没有卖出特别高价的陨石,“100元一克是高的了,还有2块钱一克,几毛钱一克,如果有人说几万一克那是瞎忽悠。” 北京天文馆陨石资深专家张宝林接触过许多爱好者和收藏者,但从未见过因陨石发财的人。陨石的研究价值和经济价值也与其新鲜度有关,在野外放置越久,原生态被破坏后,它的价值也递减。
  刘杰文眼前的“夺宝战”很快生发了一个新问题:一群人上山,如果遇到危险,其他人是否需要担责?有人提议,每个决定上山的人应该写一份保证书,确保一旦出现意外不需要其他人担责,也以免当事人家属找来。但这个提议旋即被另一部分人反对,渐渐消失在混乱中。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赵兴坐在酒店的棋牌室房间,唆使大家打麻将,但没人理他。刘杰文对这两天接触到的人和不断涌来的利益诉求倍感压力和烦躁。
  猎陨既要有陨石知识,也要具备野外生存能力。“陨石猎人”的装备通常包括金属探测器,卫星电话,无人机,GPS定位装置,还有帐篷睡袋,干粮便携食物等。但这支临时组建的寻陨队伍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户外经验。李雅对上山这件事忧心忡忡,她深夜疯狂搜索:如果有人出事,要不要承担责任,越查越感到恐惧。直到凌晨3点才入睡。
  大家既想找到陨石,又担心危险。没人去关心明天要爬哪座山。事实上,人们大都不知道第二天去哪里,那个地方跟之前推论的完全不一样。
  [九]
  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李雅把自己闹醒跟大家一起出发了,5辆车载了一行21人。天还未亮,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而上,大家一路都沉默着。
  沿途经过零星的几户人家,房屋大多颓圮。万籁俱静,只剩下山风、泉水声和鸟语。这片山区多是这样,有时会见到70多岁的藏族老人手握佛珠在念诵经文,干瘪的嘴角向偶遇的路人展露微笑,躁动的外界与这里似乎无关,但又紧密相关。



  10月17日早上7点多,大家爬山前拍照留念。梁飞(右一)、胡银河(右二)、胡银河的朋友非哥(右三)、朱世兴(右四)、郑兆权(右五)
  车开到山腰没路了,众人开始爬山,从7点开始,全部爬到山顶已是下午1点。这座山位于得荣县内, “得荣”是藏语,翻译成汉语就叫“石头”,寓指山上都是石头。海拔从不到2000米上升到4200多米,途经灌木丛、树林、草甸等气候带,队伍里的人大口大口喘气,有人嗓子眼涌出血腥味,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脚,等气顺了再继续。




  10月17日上午十点,爬了三个小时后,一些人因体力不支开始掉队。




  10月17日,四个半小时后,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时距离,海拔已经达到4000米,人们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
  梁飞和牟建华在半路发生高原反应,无法上山。牟建华呼吸困难,几近昏迷,他的鼻头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
  过去他几乎每天都在催刘杰文上山,就在上山的前一天晚上,他还靠着墙壁做起蹲运动。此时,他含着巧克力,努力抬头往山上看,只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不知所终。他想完成这场未竟的冒险,却完全使不上劲。为了劝说他下山,大家只得谎称山上没有陨石。
  的确一无所获。晚上八点,一群人花了四个多小时下山。天黑漆漆的,人们互相搀扶着,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路。赵兴崴了脚,这意味着之后几天他都不可能再登山。

10月17日下午1点多,在海拔4200米以上的高原草甸上。

10月17日下午1点多,在海拔4200米以上的高原草甸上。   刘杰文觉得这样根本找不到陨石。户外经验丰富的他原本只需两个小时爬山,但带上所有人,几乎没有时间展开活动。
  他想单独探路,李雅反对,她主张共同行动,为此刘杰文想要退出。李雅提出,退出后不能泄露陨落地点,“这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
  饭后,继续开会。最终同意第二天让刘杰文先去巴拉格宗探路。
  巴拉格宗山势陡峭,难以翻越。刘杰文试了一天,觉得不能再找下去。同一天,他从律师口中得知,如果他带人上山,有人发生危险,他要承担责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带着一群没有户外经验、想找陨石发大财的人继续走下去。这背离了他的初衷。
  第二天晚上,刘杰文退出了。他回到房间退出了微信群。

10月17日下午5点多,李雅不甘心,在下山途中边走边找陨石。

10月17日下午5点多,李雅不甘心,在下山途中边走边找陨石。   [十]
  刘杰文的退出在团队中引起不小的骚动,那晚几乎每个人都去找他聊天。剩下的人各自在做打算。
  赵兴提出:如果之后不能进山,但平摊费用,是否还能共享陨石。胡银河回答“我们要重组队伍,之前的约定失效了。”
  赵兴瘸着腿离开了。这天晚上,他用手机赌博,输了6000元。
  牟建华回到山下时哭了。人们以为他是因无法上山找陨石而哭。事实上,那天他接到电话,父亲的癌细胞扩散住院了,他们希望他马上回去。“这次复查扩散到肝脏上了。我就想找到陨石给我爸看病。”
  有人告诉他,陨石能治病,“他们都亲身经历过,腰脱治好了,肩周炎治好了,头发由白变黑,我听着挺神奇的”。
  一位“星友”在酒店里用陨石做起实验:他把陨石放在壶里煮,煮好的水倒进玻璃杯,另一个玻璃杯倒进等量的矿泉水,再往两个杯子里滴几滴酸碱检测液,陨石煮过的水呈现蓝色。他经常给别人做这个实验,以证实陨石是有特殊功效的。

10月19日晚上,陨石爱好者在演示陨石“实验”。

10月19日晚上,陨石爱好者在演示陨石“实验”。   胡银河也相信陨石有灵性,可以治病。他们全家人都用陨石煮水喝,晚上睡觉他也抱着块大陨石,自称第二天起来对前一天的梦记得清清楚楚。
  在徐伟彪看来,治病是陨石爱好者“凭空想出来的”,一些陨石商人为了宣传产品而这样说,并没有科学证据。
  民间爱好者认为陨石里含有地球上没有的元素,但徐伟彪解释说,地球上的元素就是宇宙中所有的元素。中学化学课本已经明确阐述,地球上所有元素都包括在元素周期表中,宇宙中的元素也一样,没有差别。
  刘杰文离开后,梁飞和胡银河分成了两派。梁飞声称有专家给他指导,陨石落在另一边;后者则坚持自己的判断。梁飞对着胡银河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相信科学!”胡银河说:“我不要相信科学。”
  牟建华无奈地苦笑:“他告诉我不要相信科学,可是我一辈子都在相信科学,但我不可能跟他们起冲突。”
  牟建华不可能上山了,他把希望寄托在剩下的队友身上。“他们让我待在这里等,找到了还会共享。”牟建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他最初觉得梁飞是个骗子,但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李雅在附近尝试着独自爬山找陨石,没找到。她后来在金沙江滩上捡了145公斤的奇石。“这个大姐很能捡。”牟建华看她捡石头时感到震惊。
  石头寄回家运费需要700多元,但是在运送时,李雅轻报重量,只付了200元,以致最后快递员不满,不愿替她寄送。她又重新找了一家。
  陨石降落香格里拉20天后,牟建华带的几千块钱要花光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陨石有找到的可能,剩下的人要去的地方越来越危险,有人劝他回家,他衡量之后,决定放弃。
  牟建华在10月25日离开了。为了省钱,他没有坐飞机,从奔子栏回到香格里拉,又坐车到昆明,从昆明坐火车回北京,再到本溪。五天后,他回到家里。
  牟建华说,有人答应他,回去后寄陨石给他父亲治病。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10月19日,刘杰文离开后,梁飞(右一)再次改变搜寻范围,邓珠(右二)表示不想去了。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又来了。寻陨行动仍在继续。
  找到第28天时,胡银河决定离开队伍,单独行动,“他们不团结又懒,就知道吹牛,天天饭桌上找陨石。”
  在刘杰文离开的第二天,李雅怀疑,他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去找陨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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