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翼：希望在库房再呆十年

　　城墙曙色割昏晓，禁苑奇珍耀古今。故宫，被誉为世界五大宫之首，不仅仅靠沾染皇宫的名气，更重要的是它收藏了大量古代艺术珍品，是中国收藏文物最丰富的博物馆。故宫在一些宫殿中设立综合性的历史艺术馆、绘画馆、分类的陶瓷馆、青铜器馆、明清工艺美术馆、铭刻馆、玩具馆、文房四宝馆、玩物馆、珍宝馆、钟表馆和清代宫廷典章文物展览等。诸多文物如何有效鉴定、归类和管理，有赖于故宫博物院里一批批优秀的工作者，肖燕翼先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肖燕翼，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著名的古书画鉴定专家，曾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务。1999年度被评为文化部优秀中青年专家，曾先后撰写并发表了《书法史话》、《书画鉴识》、《四王吴恽画集》、《石涛书画全集？叙论》、《陆士仁伪作文徵明书法的鉴考》、《祝允明赝书的再发现》、《论书法的艺术构成》、《论文人画的历史必然》等古书画鉴赏、鉴定及史论类研究文章40余篇。几经邀约，日前肖先生终于接受敝人的专访，与肖先生的一席访谈，令人茅塞顿开，深深感悟到悟性和勤奋对一个人的成长是多么重要。“我在库房呆了十年之后就换岗位了，要能再呆十年就更好了。”肖先生总是在不留意中强调。此言令我颇为触动，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初进故宫  结缘书画
　　四五十年代的北京琉璃厂人头攒动，古玩商、淘宝者和专门从事文物鉴定、买卖的老先生，还有附庸文雅的各色人等汇聚于此，于是琉璃厂在古书画界的名气就这样铸就并延续。在琉璃厂的一个名为悦古斋的店铺里，鉴定专家兼古玩商老肖正是在这里工作，他与同事刘九庵关系甚笃。文革开始后，悦古斋被迫关闭。肖父回家里休养，而刘九庵则到故宫工作。有一天，肖父在家里喝茶，这时好友刘九庵走了进来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让肖燕翼到故宫来，我看这孩子很有灵性，是可塑之才。”“好啊，这孩子高中毕业就到房山煤矿工作，也不是个办法，让他到故宫去跟你，我也放心。”老肖应道。原来肖燕翼1969年毕业于北京市第四十三中学，作为老三届，他与当时的大部分知青一样，参与上山下乡运动。老肖不禁为儿子的前程着急，刚好老同事刘九庵提出这个想法，正合其意。于是经刘九庵介绍，肖燕翼来到了故宫，成为故宫博物院库房的一名保管员。肖燕翼刚进故宫，便被分到书画组，自此，他与书画鉴定结下了不解之缘，始终致力于古书画的征集、保管、鉴定、研究工作，积累了丰富的收藏、保管、鉴定古书画经验。
　　肖燕翼清楚的记得，初进故宫博物院，从最基层做起，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站殿”。那是在一次“历代古书画大展”上，展+览上共展出400多件古书画作品。“站殿”这份工作虽然机械，有人参观就会对书画聊一聊，听他们说一说，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三个月下来的煅炼，每幅画在什么位置是什么内容他都很清楚了，因为到库房工作有很多机会去接触那些好的书画作品，这让他在浓厚的艺术氛围的熏陶下积累了大量的书画知识。
　　文革后期有很多书画作品被送到故宫来，有的是个人捐献，有的是党政机关送过来要做鉴定清理的。这时期的肖燕翼主要是协助徐邦达、刘九庵、王玉琨等老专家做一些鉴定清理工作。就是等他们做完鉴定之后，肖燕翼认真的做好记录和卡片，带着这些知识，他转到了库房对着书画再根据专家的意见，仔细揣摩，因此他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慢慢的提高。就是这样一份既平凡又简单的工作，他自得其乐，做得有滋有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转眼间，肖燕翼就在库房呆了十年。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十年，对一位剑客而言，意味着迈向成功的岁月长梯。而对一位书画鉴定家来说，十年是太短而不是太长，“要有二十年最好”，肖燕翼不无遗憾喃喃地说道。
　　跟从徐邦达，考辨古书画
　　“小肖，你看怎么样？”徐邦达先生回头望着肖燕翼问道。肖燕翼便详细的回答，他知道这是徐先生在考察他的知识，他一点也不敢大意。原来肖燕翼由于踏实肯干，默默无闻，深得徐先生的信任和喜爱，因此徐邦达经常会在看完文物未发表意见之时询问他。肖燕翼跟着徐邦达还是先从基础做起，主要是从库房提东西给徐先生鉴定。徐邦达先生一般是把所有画提出来，今天看几遍明天再看几遍，看的过程中他就分析这幅画是怎样的，提出自己的一些观点。“我们在边上也在看，其实这正是我跟他学习的过程。然后一边听着徐先生讲解，一边做著录和卡片，等徐先生看完再把东西提回库房。”肖燕翼回忆着说。
　　提起徐邦达先生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肖燕翼感触颇深。记得有一次徐邦达在搞《古书画唯有考辩》这本书，其实他在干校的时候就开始默写了，在这期间开始动笔重新修正。肖燕翼要按照徐邦达的计划把需要的东西提出来，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印象比较深刻。比如说金农的和恽寿平的作品，都是肖燕翼他们每天给他提的，又比如恽寿平和范廷镇吧，范廷镇是学恽寿平绘画，二者具有师承关系，他也是在恽寿平作品中最好的，看笔法和风格里面还是有差别的，但代笔和伪作之间很难辨别的。一般来说凡是能代笔的就能做假画，这个差别就是代笔是经过他本人认可的罢了。像这样的东西在鉴定里面，徐邦达就是一件一件的按照文献记载逐个对比出来，因此我们提高得很快。
　　在肖燕翼的眼中，徐邦达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更是一位学高德厚的严师。徐邦达，现任故宫研究室研究员，中央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学会名誉理事。长于中国美术史及古代书画鉴定，兼擅山水画、书法。
　　徐先生资历深厚，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当时，同肖燕翼一起跟从徐老先生的就有杨臣彬、杨新等人（后来皆为古书画鉴定名家）。师徒中，徐老先生是出了名的“徐半尺”，记忆力特别好，几乎可以过目不忘。他的脑子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就好像电脑一样，有一次大家看一幅作品，博物馆的人把画打开，他就说这幅画他二十年前看过，后面有谁的题款。一旦让他一清二楚看过之后，就会存到脑子里去，他就有这种惊人的记忆力。一般情况下，打开书画以后，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不用看整幅作品就知道好坏。肖燕翼亲眼看到以后，这才明白为什么人们叫他“徐半尺”。为了达到徐老师的水平，肖燕翼他们要是没事的时候，就开始做游戏。就是拿一幅画把题款扣上，猜猜这是谁的作品，这样就在无形之中提高自己。
　　正如肖燕翼所说，鉴定其实就是排比，脑子里有大概的样板器，进行一一排除。说简单点就是要进行长期磨练，所以他说最好的是用20年时间打基础。有一回，徐老先生同肖燕翼、杨臣彬、杨新四人出去山东博物馆，徐先生发现了唐代怀素墨迹《食鱼帖》，事后，徐邦达对他们说：“如果我不来，你们也能发现此帖吗？”在徐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学而时习之，经过几年的磨砺，肖燕翼等已基本上掌握了古书画考辨的方法。
　　师从刘九庵，二老方法各有千秋
　　1990年，肖燕翼请缨担任刘九庵先生的研究助手。刘九庵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古书画鉴定家，长期从事古书画的征集与整理工作，对历代书画、和理论有较深研究，经常参与各地博物馆及有关单位所藏书画的鉴定工作。他历任国家历史文物咨议委员会委员、国家文物局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委员，是我国文物博物馆界首批获得国务院批准享有特殊津贴的专家之一。自担任刘九庵先生的助手之后，肖燕翼亲聆老专家一生鉴定经验之所得，更是在悄无声息中致力于古书画鉴定的学习、研究。
　　得传于两位书画鉴定界的老专家，肖燕翼对二老迥然不同的鉴定方法深有体会。刘先生和徐先生不一样，但是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深厚的基本功；但二老在鉴定书画时，着眼点有很大的不同，徐先生更加注重绘画、书法给人的整体感觉，他往往是打开一半，便对书画的真伪下结论，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书画精鉴，需要独到的眼力；而刘先生绝不轻易下结论，他要把整幅画仔细看完再说。也就是说，刘先生除了整体感觉，还会注意到很多细节，能从细微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如他会从八大山人作品的署款特点起，辨明了传綮款、个山款、驴款、八大山人款的不同时期，又辨明了八大山人款各种写法的不同时期。继之辨明了八大山人画禽鸟之圆目、方目的不同时期；画禽鸟单足而立，画树石形状之上大下小，画鱼不画水等特点。
　　而两位老先生不同的考证、鉴定方法对肖燕翼的目鉴、考证、对比等鉴定方法的形成，有着很大的影响。他用所掌握的目鉴、考证等不同方法，有针对性地排比、考察了元倪瓒，明祝允明、文徵明以及清金农等人的传世书画作品，肖燕翼发现了迄今未被揭示的文徵明的弟子陆师道之子陆士仁曾大量伪作文氏书画，并结合有关文献记载，撰写了《陆士仁伪作文徵明书法的鉴考》。据此线索，又利用对比、考证方法，发现元揭傒斯的《真草二体千字文》亦属陆士仁伪作。再继刘九庵先生揭示出祝允明之外孙吴应卯大量伪作祝氏书法的重要研究成果后，发现又一批为一人所作的伪祝书，因之撰写了《祝允明赝书的再发现》一文。
　　继往开来，走老先生未竟之路
　　这是一处普通的四合院，院落里破旧的石块昭示着它悠久的历史，这所院落正是清朝皇子居住的寓所。肖燕翼的办公室正座落于此，几缕阳光从陈旧的玻璃窗斜射就来，照在人的身上，感觉无比惬意。肖燕翼先生烟瘾甚大，他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烟，向我们娓娓道来今后的工作和研究方向。
　　首先，要掌握别人的研究成果，对于别人的研究成果要充分吸收，避免走弯路；其次，要把老先生研究的成果消化掉，并继续探索发现；最后，老先生发现了一些问题，但还没解决，只能寻找更多问题，最终解决老先生遗留下来的问题，完成其未竟事业。如清代马元驭有可能给蒋廷熙代笔甚至伪作。
　　“改革开放以后，文博艺术品市场的兴起，给我们这些博物馆工作者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新课题。原来我们只局限于研究博物馆的东西，现在社会上的东西多了，这给我们深化研究提供了契机。”肖燕翼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书画鉴定工作与伪作是神与鬼的关系。因此书画鉴定应该上升到专门学科的地位，应当引起教育界及有关部门的重视。事实上，书画鉴定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已经具备基础，张珩的《怎样鉴定书画》一书已基本确立了古书画鉴定学科的框架，而徐邦达的《古书画鉴定概论》则是丰富并拓展了它，刘九庵先生所作的鉴定和所写的文论则是丰富了它的骨肉。“今天，我们这一代古书画鉴定者所作的工作，恰恰是在研究并不断的丰富这些骨肉。”肖燕翼对把古书画上升为专门学科一事满怀期待的说。
　　铃铃……电话响个不停，肖燕翼再次把电话按掉。经过询问，方知已有几拨人等着见他，我等不好多打扰，毕竟已是花费了肖先生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采访也基本结束，于是我等起身告辞。离开故宫那一刻，我领悟到灵性、悟性和勤奋对一个人能否成功是多么重要。甚为感慨，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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